负暄之乐
冬日的午后,阳光总算挣开云层的束缚,懒洋洋地洒在院中的藤椅上。搬把椅子坐定,瞬间便觉一股暖意升腾。这便是古人说的负暄,寻常日子里最易得的乐事,藏着千年文脉里的温润与通透。
“负暄”二字,最早见诸《列子?杨朱》。宋国有个贫苦的农夫,冬日里晒着太阳便觉无比快活,竟想把这“取暖妙法”献给国君,盼着能换些赏赐。旁人听了或许觉得可笑,可细想之下,这农夫的快乐何其纯粹。没有锦衣玉食的奢求,不过是冬日里一捧暖阳。后来,文人把负暄搬进笔墨里,添了几分雅趣。
白居易晚年居住洛阳,写下:“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韦应物有诗曰:“负暄衡门下,望云归远山。”
古人负暄,不是简单的取暖,更像一场与自然的对话。冬日的阳光,落在身上刚刚好。清代张潮在《幽梦影》里说:“冬日之乐,莫如负暄;负暄之乐,莫如听松。”松风、暖阳、清茶,三样凑在一起,便是冬日雅趣。我曾在江南的老茶馆里见过这般场景:几位老人围坐在朝南的窗边,手里捧着粗瓷茶杯,后背靠着墙,任由阳光裹着身子,偶尔低声闲聊几句,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坐着。
负暄的乐趣,还在那份“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松弛。平日里为生计奔波,脚步匆匆,难得有机会放松。可冬日的阳光仿佛有魔力,能让人卸下满身的疲惫。坐在阳光下,不必想未完成的工作,不必忧生活的琐碎,尽可放空大脑,让阳光照射四肢百骸。指头触摸藤椅的纹路,耳朵倾听远处的鸟鸣,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茶香,忽然就懂了古人“万物静观皆自得”的心境。周作人说:“冬日负暄,甚为愉快,非必如老农夫之想献曝,却是觉得这日光是好物,不宜辜负。”这份对阳光的珍视,何尝不是对生活的热爱?
古人对负暄的偏爱,还藏着几分养生的智慧。《黄帝内经》说:“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冬日里阳气渐弱,晒太阳便是补阳气的好法子。现代科学也证明,冬日晒太阳有助于促进钙的吸收,还能调节情绪,驱散冬日的抑郁。
如今住在城里,高楼林立,大片的空地越来越少,可负暄的乐趣依旧易得。周末的午后,找一处朝南的阳台,铺块垫子,或读书,或打盹,都是极好的。《列子》里那个献曝的农夫,才是最懂生活的人。快乐,不一定源自物质的丰裕,而是源于对平凡事物的珍视。一捧暖阳,一杯清茶,瞬间驱走了万千烦恼。
负暄之乐,乐的不只是阳光的温暖,更是那份与自然相处的从容,那份在平凡日子里发现美好的心境。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只要我们还能在冬日里寻得一捧暖阳,还能静下心来享受片刻的闲适,生活便永远有值得期待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