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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塬

【字体:      】     打印      2025-10-23 15:09      来源: 黄河网  

高天厚土

在庆阳乡间行走,让人觉得能看到时空变幻,能清晰地感受到历史堆叠起来的黄土塬。3000多年的古柏树,依旧郁郁葱葱。田野里露出半截陶片,有的地方可以翻出一大堆陶片、陶器。至于说挖出来石头雕刻的石人、石马,也算寻常。土崖上的九层白灰面断裂层,预示着远古时代此地住了九代人——每一代人居住后,留下一层白灰。

湘乐古塔、北石窟、南佐遗址,秦始皇时期的石碌碡、石灯,全是岁月的痕迹。如果时间是折叠起来的,那么陇东大地,就会一层一层翻开给你看——喏,这是先周文化的源头,这是齐家文化一脉,这是黄土大塬断裂层,这是秦直道。

南佐遗址附近的山崖下,有一个旧院子,十几孔旧窑洞,前几年还有艺术家居住。藤萝顺着崖壁往上攀爬,一直攀援到崖顶,层层叠叠老绿的叶子覆盖了土崖,如同岁月覆盖了历史。老旧的门窗从密叶底下露出来,隐约可见屋内留下的木头桌凳。

黄土崖壁上,清晰地看到一个坛子一样的断面层,呈现出焦黑色,与周围的黄土层形成鲜明对比。这个坛子状的断面,其实是一个大型的窑穴,是古人用来储存粮食的谷仓。坛子窑穴里黑乎乎的颗粒状东西,是碳化后的稻壳、稻粒。庆阳上古先民聚居在此地,繁衍生息。他们贮存了一窑粮食,留给后世子民一条信息,让他们找到来时的路。

土崖下的院子里有巨大的老树,树上结满果子。树下有石凳石桌,还有一些盆盆罐罐。这个时候,我觉得内心的时间密码慢慢被解封,原始血脉觉醒,很想像南佐人那样,“噌噌”爬到大树上,摘了野果子吃,从这个枝子荡到那个枝子,晚上回到窑洞里打盹。如果心情不好,就拿石器去追打猎物。

倘若顺着时光不断上溯,这个山崖附近一定会有远古的南佐先民,他们早先住在简单的草棚里,地面上撒下一层白灰,祛除湿气和蚊虫。后来用简单的工具凿开窑洞,搬迁到窑洞里,依旧撒下一层白灰,钻木取火,炙烤捕获的野羊。5000年时光过去了,南佐人不知道去了哪里,那层薄薄的白灰层留下来,烧过的木炭留下来,窑穴谷仓留下来,陶器留下来,院落里被人类干涉过的熟土层留下来,让后人窥视到一丁点历史遗痕。

大地上的事物,一部分会消失在历史烟尘里;而残存下来的,一直钉在黄土塬上,呈现在我们眼前。

秦直道

秦始皇的执念,大概就是土木石工程。他打了那么多仗,一定是为了有宽敞的地皮修筑他喜欢的工程。想想看,长城、兵马俑、秦直道,哪一个不是伟大的工程?

秦始皇每天早晨醒来,脑子里一定会有一个念头——修修修,筑筑筑。如果他活到100岁,祖国大地不知道会被他修筑成什么样子。再想想看,如果他手里有挖掘机,移山填海,会把地球都修筑一遍。看看西安就能明白,修地铁,三步一个古宫殿,五步一个古墓,地下比地上还要热闹些。

秦直道的设计,因道路大体南北相直,故称“直道”。我见到的,是庆阳子午岭这一段的秦直道。七月的子午岭,风有点凉,站在山顶,苍莽山脊,树木郁郁葱葱,密林里隐约看到一痕细线,连绵起伏,一直延伸到远方,那就是气势磅礴的秦直道。秦始皇为啥要修秦直道?是因为“北拒匈奴,南护秦都”。秦直道修成后,从陕西咸阳到内蒙古包头,“秦王朝骑兵从咸阳出发,三天三夜即可抵阴山脚下,出击匈奴。”多么快,符合秦始皇风一样的速度。

我在山顶吹一阵风,寻找秦直道。穿过一段茂密的树林,大路边伸出一条岔路,路边的碑刻赫然写着“秦直道遗址”。2000多年过去了,砂石路面寸草不生,脚踩上去,能感觉到一种时光深处漏下来的坚硬瓷实,与水泥马路没什么区别。撒丫子跑了一阵,急忙刹住,怕一不留神跑到秦王朝。即便可以穿越,我也万万不敢乱蹿到大秦帝国去。

秦时期,我这个河西走廊的街溜子,还是个胡人。当时的凉州,属于月氏驻牧地,随畜移徙,与匈奴同俗。月氏人游牧于河西走廊西,实力强大,是匈奴劲敌,时不时和匈奴干架。所以,敌人的敌人是盟友,秦始皇未直接开拓河西走廊。还有一种说法,当时的河西走廊以游牧为主,穷得叮当响,秦始皇攻打河西走廊划不来,连路费都要赔光。这么一想,我有些不厚道地笑了,穷有穷的好处。

不过,依我的想法,秦始皇不攻打河西走廊,是因为先攻打富足的地方,忙不过来。如果他能活到100岁,你看他打不打,不打才怪。假设他当年拓展了河西走廊,又得空修筑个时空隧道,那么时光被打散,过去、现在、未来交织,大家可以来河西走廊随意穿越。

如果存在平行时空,那么我这个胡人竟然在秦王朝的黄土大道上溜达。正跑得开心,会不会听见一声呼喝:“呔,站住,打哪里来的?”我会赶紧用胡言胡语说:“长官,是盟友,不是匈奴人,不会修长城。”

毕竟作为游牧民族,我可一点活儿也不想干。只是看看秦人的大道,立刻撤回河西老巢,天天放羊,在草原上溜达。

那么,秦直道是怎么修筑的呢?《史记》有“堑山堙谷,直通之”的记载。当年,30万秦国大军,应该是分两拨,打头的是开山工,做粗活——挖平尖山,填补沟壑,铺设出大道轮廓。随后,第二波筑路工做细活——刨开虚土,挖到坚硬层,最底层用大石头打地基,然后碎石、泥土填充间隙,最后铺一层沙土和石灰混合物,层层夯实,石碌碡压平路面。修好主路之后,道路两旁挖出宽而深的排水渠,这样野兽不会蹿入大路,保证行军畅通迅速。

想想看,这是一条隐藏在山林里的黄土大道,路边树木遮天,林子里野兽乱蹿。如果没有大路两侧的壕沟阻碍,秦国大军正在山腰急行,突然冒出来一群野牛堵在大路上,那就难搞了。

秦人的一生,相当忙碌——种地,打仗,修筑。不停地干活,真心累。秦直道的修筑极其艰难,沿途丘陵延绵、沟壑纵横。一路掘土开山,拉运土方石头,洒水碾压路基,这些都是30万秦人一斧一斧开出来的,能辅助的只有牛车。那么,修筑秦直道用了多长时间呢?史籍语焉不详,有一种说法是两年半。有学者认为,两年半只是“粗可使用”仍然“道未就”,真正的完工需要5年时间。

其实,筑路速度快也不难理解:秦人身形高大威猛,向来吃苦耐劳,再加上秦代制度严苛,工期紧迫,速度快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你再仔细想想,秦直道长达700多千米,宽30至50米。如此长的距离,地理位置千变万化,高山峻岭、沼泽泥潭、河流沟壑、巨石堵路,秦人是如何掌握复杂的地貌学与建筑学知识的?总不能想修就修吧,而且是一条直道。地质探测、大地测绘、精准定位、水土防护、涵洞修建、冻土层处理,还要应对野兽横穿区,这些难题是怎么解决的呢?大道粗可使用只用了两年半时间。而且,秦人干活多么扎实,秦直道至今仍可通行。秦始皇就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他出现,又消失,留给后人足够多的疑惑。

当地的博物馆收藏了秦时期的一个石碌碡,这是秦直道修筑留下的唯一实物。重达3000千克,圆柱形,石碌碡上凿出密密麻麻的石头乳钉。石碌碡两端,开凿出凹槽作为磙眼,用木框套住,畜力拉动碾压路基。可是,这么重的石头,需要多少牛才能拉得动呢?要知道,如今搬动它,还得靠吊车才行。

我们从秦直道返回,走到水泥大路上,路边的树木茂密,灌木丛混杂在林子里,几步之外都看不清人影。问护林员,子午岭有棕熊吗?听说那家伙会敲门。回答说,没遇见过,红外线拍到了金钱豹,还有各种小一些的野生动物,听见人的声音就躲起来。

我觉得,在深夜里,那些小兽一定在荒山野岭的秦直道上奔走。这条路在山林里存在了2000多年,路边的壕沟已被岁月填平,那么小兽的基因里也会留下在大路上飞奔的印记,一到夜里,就会跑出来,从这座山到那座山,绝尘而去。如果真的有平行时空,那么秦始皇一定会骑着他的高头大马,披着玄色大氅,在夜色里巡视他的江山。

南佐遗址

穿过一大片庄稼地,抵达南佐遗址附近。南佐村的核桃树枝头结满青核桃,大田里玉米抽穗,金银花枝子缀满花骨朵,大地之上万物欣欣向荣。

进入南佐遗址考察现场,一种强烈的震撼感扑面而来——纵横的夯土墙,火烧过后的痕迹,和兵马俑的场景颇为相似,只是少了俑。如果不是遗址中出土的大量碳化水稻、黑陶白陶、涂朱砂的石镞与骨镞、陶塑人像、绿松石、陶砖等文物,明确表明南佐遗址是近5000年的史前建筑,我甚至怀疑这是秦始皇修的又一处宫殿。修筑这种大型的建筑,秦始皇熟门熟路。可事实并非如此,南佐遗址的修建时间,比秦始皇所处的时代,早了整整3000年。

那么,谜一样的南佐遗址是谁的宫殿呢?谁也不知道。目前没有找到文字记载。文字确实是平行于时空的一种神奇存在,只要找到文字,所有的谜团或许都能被破解。

南佐遗址属于新石器时代的遗址,是夯土墙宫殿式建筑,距今5000年左右,也是黄土高原上具有都邑性质的大型宫殿建筑。“都邑”是什么意思呢?类似于都城,政治中心,人口密集聚居的区域,或者说是王居住的地方。可是,王是谁呢?有学者推测是黄帝。仅仅是猜度,没有任何依据。

博物馆的老师告诉我们,南佐遗址的建筑布局,是由九座夯土台环绕主宫城,有瓮城和护城壕沟。宫城内的主宫殿外围有夯土墙环绕,墙壁与地面先抹上一层草拌泥,再涂抹白灰。而且,白灰涂抹了六层,这意味着,几代人都曾在此居住,并对宫殿进行过反复修缮。

站在高处看,土墙的墙体很厚实,部分墙体还保留着夯筑木骨墙的痕迹,木头柱子腐朽消失后,留下圆柱形孔洞。无论影壁还是瓮城,全都由黄土夯筑而成,再涂抹白灰,远远望去,是一座白灰宫殿。

遗址内主宫殿周围,分布着好多小型房址,还留存着多处住室、灶坑、火塘及大型灰坑。从资料看,遗址出土了陶器和石斧、石刀、纺轮、骨针等。对陶器残留物的分析结果显示:彩陶平底瓶中可能装过谷芽酒,而白泥堆纹罐则可能用于盛放或烹煮肉类。在出土的物件中,除了美轮美奂的陶器之外,还有涂抹朱砂的石镞、骨镞、陶塑人像、石斧、石刀、纺轮、骨笄、匕、镞、针等。

主宫殿北边,是一处大型夯筑祭祀性殿堂,为前堂后室结构。祭祀区内,出土了大量用于祭祀礼仪活动的陶器和水稻,其中还残留着重达两三百千克、被火烧过的稻谷——古人用稻谷进行“燎祭”,这是当时古人的一种祭祀形式。

在古人的认知里,“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国家的重大事务,无非是祭祀与战争。而巫祝的地位至高无上,在祭祀活动中,巫师会将面部涂黑,不露出真实面容,以此表示对神灵的敬畏。如此一来,南佐遗址中大型祭祀殿堂的存在,就很好理解了。

这座“九墩围一台”的大型史前建筑群,足以说明当时的南佐是某一文化区域的中心聚落。除了大量陶器,遗址中还出土了猪骨与少量鹿骨,这表明,5000年前,庆阳先民已经掌握了农耕种植、家畜饲养、陶器制作等生产技能,过上了相对稳定的生活。若是未来能在遗址中挖掘出文字记录,所有关于南佐的谜团,或许都能被一一破解。

苍茫的黄土大地上,一代又一代人在此繁衍生息。在庆阳,有3000多年的古柏树,有2000多年的石头人像,1000多年的石塔。随便走一走,到处都是历史遗迹。高天厚土,大地上一茬一茬的庄稼草木,枯荣、轮回。北石窟、南佐遗址、周祖陵、秦直道、湘乐古塔、古柏树……这些遗迹,无不诉说着岁月苍茫与历史的厚重。有时候想想,觉得古人很不容易,熬过大大小小的战争、饥荒,各种自然灾害,千辛万苦才活下来。行走在庆阳的土地上,就如同行走在一部厚重的历史书里,每一步,都在翻阅过往的篇章。


作者: 刘梅花    责编: 胡霞 范江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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