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草芥
农村的天地最是广阔。我们是原野里跑大的一代,草曾是我们的亲密玩伴。一堆细沙、几粒石子、数枚弹珠,我们都能兴致勃勃地玩一天,更何况名目众多、形态各异的草。与细沙、石子、弹珠相比,草有温度得多。许多草都有多个名字,有的被贤达录入经典,有的被凡俗挂在嘴上。
荒地上长有苍耳。青绿的苍耳虽然挺拔俏丽,但在俊杰云集的田野上,就显得有些不起眼了。苍耳引人注意的是苍耳子。成熟的苍耳子表面为红褐色或黄绿色,呈卵形或椭圆形,有钩刺——那是它们自我防护的武器。苍耳子有毒性,中医用来通鼻窍、散风除湿。我们把它作为“暗器”投来掷去,绝不会啃咬吞咽。即便不小心吞了,也不妨事。那点儿剂量,只对棉蚜、红蜘蛛等昆虫有影响,不会给人造成实质性伤害。我们常用苍耳子搞恶作剧。抓一把苍耳子,一股脑儿丢在别人头发上。要想无痛感地取下来,可得费一番周折。我们躲在不远处,看着他(她)懊恼的表情取乐。我总会想,牛羊在野地里撒欢,难免触碰到干黄的苍耳子,不知道它们是如何摆脱其纠缠的。
扯扯秧是田里最寻常的杂草。扯扯秧学名田旋花,别名拉拉菀、野牵牛、面根藤等。春秋季犁地时,我们跟在后面,捡拾被犁铧撕裂的瓷白的根,防止它们衍生新的个体。扯扯秧开粉红色或白色的花,花冠呈漏斗形。柄和蒂连接处,呈弯曲状。我们拿它角力。如此,既考验花柄的韧性,又考验“选手”的巧劲儿。我觉得取胜的关键在于对巧劲儿的精准掌控。同一批花柄,在我手上总是一败涂地,到了别人手里却能所向披靡,定然用了巧劲儿。蜜蜂在花上作业的时候,身体位于花颈部,劳作的欢欣让它们陷入一种忘我的境界。我们蹑手蹑脚地靠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闭喇叭口,那花就成了一个小巧的囚笼。尽管花壁薄脆,蜜蜂也很难突破。
地头长有马莲。新鲜的马莲叶不受牲畜待见,这使它得以保全。马莲花很别致,有蓝、白、黄、雪青等多种颜色,十分醒目。即便长在田埂上,也不张扬恣肆,让人难生欲除之而后快的心思。马莲叶呈长条形,非常柔韧,乡亲们用它编草绳,以备不时之需。心灵手巧者编织状如黄牛、公鸡的小玩意儿和拘禁蟋蟀、蚱蜢的小笼子。它们并不具有太多实用性,只是人们消遣时光的一种手段。
芨芨草长在道旁、渠侧、林间、埂上,随处可见。寒冬时节,万物凋敝,没有被牲畜侵扰的芨芨草挺立在寒风中,穗头轻摇,楚楚动人。人们戴着棉线手套,借助木棍拔芨芨草,用它们捆扫帚、扎锅圈、编筐子。我们在户外做游戏,芨芨草丛是天然的“掩体”。
房前屋后长有馒头花。馒头花学名蜀葵,也叫一丈红、斗篷花。馒头花大多不是谁刻意种的,即便纤弱的一秆,孕育的种子也数以千计。种子借助风力、水流传播,落地生根。除此之外,它根系发达,经冬不灭。相较于那些野生野长的草,馒头花无疑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在园圃里,它是风景。如若到处是,便成了灾害。嫌恶它的人想尽办法,也不能阻止它蓬勃生长。我们不去理睬大人的心思,自顾自地跟它亲近。馒头花花朵硕大鲜艳,我们摘下来,扯下花瓣儿,贴在鼻尖、鬓角、两颊。
草芥是人间的活性因子。这些不起眼的植物,或守护着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或装点着我们平平淡淡的生活,或温暖着我们点点滴滴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