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探源笔记

1985年7月,青海省玉树自治州曲麻莱县玛多乡走来了几位写诗和唱歌的“不速之客”,也许他们不是为了宏大叙事,而只是想听见大河源头的潺潺流水……
到河源去!
一进入青海省玉树州曲麻莱县玛多乡,我们这个愿望更加强烈了。这里距黄河源——玛曲仅60公里,似乎那里叮咚的泉水都依稀可闻。
其实,与曲麻莱县共同辖有黄河源区的,还有一个青海省果洛州的玛多县,这是黄河源区第一个县城,我和孔令更、李金河、王振田一行4人在那里稍作休整,就踏上了西上玛曲曲果的旅程。最早和我们一起从河南兰考出发的王勇因在兰州结识了大学生武励旺,就和大部队分道扬镳,俩人结伴取道玉树一路直奔卡日曲而去,那是黄河源区的另外一脉。
7月27日,我们从玛多乡郭洋部落的一个帐篷里动身,心里又兴奋又紧张。远方灰蒙蒙的天空一定潜伏着什么,又暗示着什么。刚刚下过雪,还会怎么样呢?神秘的雪线之上的黄河源,人人向往又人迹罕至的黄河源,即便是一种威胁吧,那里面也埋伏着难以想象的刺激,于是,我们俨然听从了召唤一般毫不犹豫地进发了——向西,向西!
从郭洋牧民那里借来4匹牦牛骑上,玛多乡的年轻公务员才让自愿为我们当向导,肩挎玛多县武警支队以黄委介绍信为担保借用的“半自动”,一行5人行进在茫茫草原上。
西进!西进!
一开始,黑牦牛年轻气盛,对我颇不服气,那是相当不配合……我咬着牙,发狠地拽它的颈鬃,用脚踢它的双腿。
牛发愤前行,庞大而笨重的身躯跃过一连串晶亮的沼泽,真令人惊叹!
终究牦牛还是牛,而且是欺生的牛,一会儿它又变得慢慢腾腾。
再次下起雪来,夹着冰雹,不可知的神秘草原,哪里是我们落脚之地呢?
臀下磨出血来。肚子隐隐作痛。前方出现了救命的白色帐篷、褐色帐篷。
牦牛再也不愿往前走了。我们也发誓再也不骑它了。它怎么能有我们已跋涉数千公里的双腿便捷、迅疾呢?
风停了,雪歇了,冰雹也悄没声息地消遁于无形,天却没有放晴,暗云低垂,暮野四合,我裹紧毡片,用几乎是最后一丝气力把颠簸的坐骑拴到郭洋部落距玛曲最近的一组帐篷前,我感觉自己快要发烧了。
这里距黄河源5公里。
1985年7月28日,最明媚的一天,最难忘的一天!
太阳从沉寂的地平线跃出,我也由头天晚上可怕的高烧中解脱。钻出帐篷,钻出飘动着经幡、摇荡着法轮、回荡着低沉宏浑经声的帐篷,所有的噩梦都像夜、像阴云一样散去了。
大家一致同意放弃牦牛——那使人哭笑不得的坐骑,迈开从遥远的黄河下游走来的长长的双腿,向河源挺进。
原来最值得依赖的,还是自己的双腿呀!
黄河在青海省境内是清水河,藏民称它为“玛曲”,意译“孔雀河”。我们要去的地方,叫“玛曲曲果”,通译“黄河源”。
雅拉达泽山皑皑的雪峰已在望,真正的玛曲曲果在哪儿呢?
沿着脆生生、叮咚作响的小溪继续上行,找着了,终于找着了!在一个开阔、肥美、充满泥沼、向北缓缓倾斜的山谷,一个汩汩响着的泉眼雄踞众泉之上。不知是谁在它旁边安放了一个巨大的野牛角。
谷顶有3个小而清亮的湖泊,赤麻鸭旁若无人地浮在水面上。这是举世闻名的巴颜喀拉山北麓,海拔4800米,这小湖可以称之为天池了吧?
四周野花绚丽,几股细流向南……我们脚下的土地,正是黄河、长江的分水岭。
在我们之前到达的东面山谷的斜坡上,竖有“黄河源”的木牌,白底红字,赫然在目,细看背面,是黄委河源勘探队和《黄河》中日联合摄制组不久前才立的,上面有不少人的签名。
那里有一眼泉,同样清澈,然而涌出的水量、与主流之间的流程比我们找到的河源差多了。
权且把我们找到的称为“黄河极源”吧。我伏下身,用喇嘛赠送的藏刀在一块片石上刻出5个大字“历久终得源”,落款“黄河青考团”,而后4人一一刻上自己的名字。
到达玛曲曲果 李金河 摄
从哲学解释学角度来看,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河源,它们不久便汇合在一起,继而被称为“黄河”——那是发育了一个民族的大河,一个汇纳百川的母亲河。
我们历经苦难,一路跋山涉水,数千公里的苦旅,挨饿、冒险,就是为了找到自己的源吧。
如果不是,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令更沉默良久,竟吟出几句意味深长的旧体诗:
溯流探源信艰辛,到此莫问第几人。
涓涓未敢分正副,大树本来有繁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