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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花吹动另一朵花
——读青青和她的张爱玲

一朵花吹动另一朵花——读青青和她的张爱玲

【字体:      】     打印      2025-08-07 17:05      来源: 黄河网  

青青是一个才情、激情和生命力都磅礴的人,人在红尘,却能写出出尘的文字,她的学识和洞察力,都好到让人妒忌。我喜欢她的散文,我喜欢她的《在一切潮流之上——张爱玲传》,她将生命叠加在张爱玲的生命之中,天南地北爬梳史料,体贴仿若追寻前世踪迹,用含血带泪的细节成就一部“传张”也“传己”的大书。我不是张迷,除了散文,小说我只读过《倾城之恋》《小团圆》。读了青青这本传记,就像跟随这位奇女子活过一世。

青青说:“张爱玲的所行之处我一一追寻,每次踏着她的脚印走时,都仿佛看到一个独立苍茫的背影。她身上不仅背负着个人的命运,同时也背负着时代之命运。”青青的张爱玲是一个天才女子生命的河流,也是一个时代的剖面。多年从事新闻工作,青青文字的现场感很强,更让人佩服的,是她过人的感受力和表述力。语言即思想,说青青是天才一点也不夸张。在这本书里,有一个双向奔赴,那就是对海量资料的披沙拣金,对历史场景的亲身追寻与体察。为了写这本传记,张爱玲生前的所行之处,都留下了青青与之重叠的脚印。

青青说:“我是用女性的心去无限贴近她们(张爱玲和萧红)。我梳理她们的生命,也是梳理我自己的生命,更是梳理我们整个女性世界的生命。张爱玲的一生没有落入俗套,她的一切都没有从世俗出发,而是从生命出发。”

好吧,就从生命出发。明明喜欢这本传记,也只能断断续续地读,是因为精力和记忆力一起枯衰,心境澄明的时候太少了。早年喜欢张爱玲,喜欢她像过大年看大戏般旁观大俗大雅的人世,她的出离与侵入都是深切的,把浆果咬破了,把叶子和花瓣揉碎了,再去嗅闻,去品尝。张爱玲的世界是破了相的,她轻轻挥动文字的刮痧刀,不经意间就把人性的血珠一颗一颗刮出来,酸甜苦辣咸,冷血又温柔。闭上眼,半睡半醒中,跟随青青出了朝西的大门,踩着生苔的石阶,走进对面院落,说是张爱玲就在里面。这是一处破落却不败落的大宅院,柔软的空间收放自如,没有院墙。紫葡萄、无花果、枇杷、青杏和李子,还有我叫不出名的,高低起伏,果实累累,连绵的气势散发浓郁的生命气息。青青说,这些都是文字,都是张爱玲的创作。有个沧桑的声音响起:“有缘人,进来吧。”隔山隔水,我拼不出张爱玲的影像,更不是她的有缘人,青青进去了,我只能醒来。

我不会用女性“心灵困境”这样的大词。青少年时代为了活下去而苦苦挣扎的生存环境,赋予我的是另外一种语言。我有个堂妹小芹,大灾荒那年春天饿得奄奄一息,她母亲想给她穿上棉衣后扔掉。她拼尽最后的气力抗拒,不让穿。我母亲去求司务长,要来些许面,救了她的性命。移居美国的张爱玲,也面临着为“活着”而拼命写稿,写到眼底出血,仍不断被现实击打。我心疼这样的张爱玲,心疼她的天才被空耗,被浪费。这是人类的困境,不是女性的困境。20世纪70年代,我为女性抱不平,不是受外来思潮冲击,而是本能地痛恨重男轻女,转亲换亲。长大成人,我看到了女性的美丽与才华,逃不掉被家务和生育磨灭的命运,更是不甘,不甘,无穷的不甘!进城之后也好不到哪儿去,我曾经用建高楼来比喻男女不平等:大学4年,男生女生都一样,构建起人生学业的4层楼,毕业走进社会,男生的楼一砖一瓦还在往上长,女生成为女人,成为人妻,“一孕三分傻”,楼塌一层;喂养3年,又塌一层,本科塌成了小中专,这还没算上余下的一大堆“狗杂碎”!我曾写过一篇《自带山河的中原女子》,主人公的美绝非“貌美如花”可概括,可为了这“自带山河”,她背起人生的“登山包”,几十年不停息地奔跑,人生的大楼才得以与生命一同升高。

不错,现在有了自给自足的单身“女贵族”,有了自洽自立的“女强人”,可为什么没有“男强人”?为什么男作家被称为“作家”,女作家就被称为“女作家”呢?青青笔下的张爱玲与萧红,有着惊人的才情和特立独行的个性,用一生苦难成就了自己,她们也算是幸运的吧。

我喜欢青青笔下小脚裹不住的黄逸梵,绽放自己,纵情世界,人生的脚印所到之处,早已开满了爱情之花。我也喜欢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笃信爱情50年,78岁终成新娘。更爱青青,在她眼中,板打泥墙、石砌小院、黄昏鸟叫、深夜狗吠,都是清新明亮的。她与天地万物相亲,这份亲近生出无限心事,藏着爱情、亲情、友情与岁月。

记得我第一本书出版且有点响动之后,有大学教中文的老师送来一套《金瓶梅》,还有两位德高望重的中学教师,夫妻俩一起登门,郑重地送我一部清代李渔的《肉蒲团》,劝我突破写性的禁忌才能成大家。张爱玲在《小团圆》中直白写性,青青原文引用,让我第一次从性之外看到女性的完整——那是灵与肉合一的生命绽放。我曾生活在“谈性色变”的环境,性被视为肮脏,像海斯特的红字;是青青的传记,让我摆脱了这层封印。可我至今仍难接受萧红在这类事上的随意。

青青写张爱玲母爱的缺失,细腻得令人心疼,这或许源于她的自身经历。同是南阳人,我比她多些苦难记忆:大灾荒时有人弃儿卖女,我母亲却扒车抢花生饼、挑着红薯窝窝走夜路送粮;20岁下地归来哭闹,她用薄荷油为我擦身;去县里开会,她总比我早起做早饭……我是幸运的,母爱是一层贴身的软甲,终生无可替代?不过我知道,青青也拥有不同寻常的母爱,那就是她拼命三娘一样日复一日种下的大片大片的文字?

评论家艾云说:“青青身上有种矛盾的和谐,她时尚懂美,却又质朴无华;她对大自然有种出世般的敏感热爱,却又入世到洒脱干练;她禅意虚渺,却又不排斥生命跃动的幽微神秘?”

青青说:“我写作,连发表的奢望也不大多,也远离文坛?我写作,是自己需要,让日子不那么荒芜?写作,是从低地向高处仰望,望见最珍贵的东西,不待见赝品?”

艾云的评论很到位也很老辣,从这里可以窥见青青就像桃花岛上走出来的黄蓉,虽母爱缺失,却怀有高超的护身之术,在社会中练就生存技艺。读与写,让她从不缺精神寄托。她的禅意如高崖滴水,慈悲心让她接纳生活种种,活得有光有热。

青青的语言色香味俱佳。“走过莫愁路88 号,拐进朱状元巷,时间滞慢,空气如倒伏的香水弥散,像沉闷默片”——这样的文字能勾连五感。她写青春期女孩对同性的欣赏:“是一朵花吹动另一朵花,一阵风推动另一阵风,是对美好的觉醒”。

她笔下的人物鲜活:张爱玲的亲友各怀心事,形神毕现;胡兰成被客观描写,既见其才华,也显与张爱玲的相互成全;赖雅的段落还原了家常温暖,洗去流言;桑弧与张爱玲的情感被写得如清风明月,纯净动人。连邝文美、宋淇、胡适等配角,都寥寥数笔见心见性,这便是才华。

“千里荒园,一个小女人孤独站着,嘴角挂着冷笑,悲悯观照着她的性、爱与笔下的人。”这是青青眼中的张爱玲。

青青说:“你不快乐的每一天都不是你的,你只是虚度了它?无论你怎么活,只要不快乐,你就没有生活过?夕阳倒映在水塘,假如足以令你愉悦,那么爱情,美酒,或者欢笑,便也无足轻重?”青青的话让我清醒,昨晚散步经过城中村,透过农家小窗里昏黄的灯火,我又望见了挂满青葫芦、红辣椒的少年岁月,院墙之间窄窄的夹道,散发着青蒿和马唐草的味道,许多辽遥与亲近,欣悦与惆怅,让一颗僵硬于尘俗的老心灵,在无声的啼泣中柔软……

加夫列尔·马尔克斯说得好,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青青,谢谢你的书,谢谢你让我又闻到了青草和落叶的味道。


作者: 曲令敏    责编: 胡霞 范江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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