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烙
院子里新栽的石榴树才齐腰高,却开得不管不顾,朱红花瓣被晨露压得低垂,像一串串悬在空中的玛瑙铃铛。我对着这捧赤霞怔忪良久,恍惚看见老家宅院里父亲种的那株石榴树正把花枝探过青灰瓦檐,将艳阳剪成细碎的红绸。
父亲种下石榴树的那年,恰逢家中二建的新居落成。他在院子东墙边精心打造了一座迷你花园,栽种了各种花卉、果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株高大的石榴树。从此,那石榴树便成了家的象征,每年花开,满树繁花如火焰般热烈,映着全家的欢声笑语。
石榴,自张骞出使西域将其引入中原后,便深受人们喜爱。父亲赞叹:“看这石榴树多漂亮,盛开的花红彤彤的,真是好兆头啊!”只见石榴花的萼片鼓胀成小葫芦状,裂成6片绸缎般的花瓣,不似牡丹雍容、桃花妖娆,倒像是把年画里的朱砂印揉碎,拌上晚霞酿成胭脂。花心渗出蜜珠子,蜜蜂醉得在花间打旋,翅膀驮着沉甸甸的花粉,竟飞得比檐下的麻雀还笨重。
这般浓烈的红,是要染指甲的。端午前后的石榴花染甲最漂亮,母亲早在石榴花苞初绽时便备好白矾,守着石榴花等时辰。待朝露未晞,摘下带着蜜腺的花朵,掺上碾碎的凤仙花瓣,白矾粒在石臼里叮当响着,渐渐捣出嫣红的汁。这染指甲的程序讲究得很:白矾多了蚀甲,少了不挂色;石榴花要选半开的,全开的色气已散;最后定要裹上蓖麻叶,拿棉线缠紧,像包扎什么了不得的伤口。
一个溽热的清晨,我一觉醒来便开始哭闹。原来,前一天费尽心思染的红指甲已经“剥落”。母亲过来安慰,再包一次就可以了。
于是,午后写完作业的我盘坐在堂屋的藤椅上,看母亲把石榴花泥敷在我的指甲盖上,那肉嘟嘟的十指渐渐成了10朵含苞的红玉兰。父亲的摩托车在门外响起,车筐里躺着用井水浸过的西瓜,指甲上的蓖麻叶沙沙作响。
时光荏苒,花影依旧。如今,站在新居的庭院,凝视着我种下的石榴树,仿佛听见老家宅院里那棵石榴树的低语,讲述着温暖而美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