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布鞋

昨天给母亲打电话,央她帮我做双布鞋,脚下这双快穿坏了。母亲在电话那头诧异:“现在老家很少有人穿布鞋了,家里还有几双,是前几年做好的,一直没拿出来。”
如今,母亲老了,眼睛也花了,穿针引线愈发吃力。头几年做得动的时候提前预备了一些,母亲的先见之明让我又一次感受到了淳朴、无言的母爱。
“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站得稳走得正踏踏实实闯天下。”以前,听到这歌,完全没有现在的感同身受。不知道从何时起,喜欢上穿布鞋,感觉能与大地亲密接触,每走一步都格外踏实,而且透气性好。皮鞋总是硬邦邦的,与大地有种隔离感。
小时候,我非常渴望能穿皮鞋,哪怕有双运动鞋也好,可那时只能穿布鞋。如今,我的女儿从小便有各式皮鞋、运动鞋,基本是一季一换,很多都是没穿几回便闲置了。她从未见过布鞋,不知道鞋的来之不易,更无法体会一针一线纳鞋底的艰辛。
等我长到可以脱离母亲的眼光时,就不愿穿布鞋了。高中在外求学,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双所谓的皮鞋(其实是皮革的),还美滋滋的,现在想起来,那会儿脚易出汗和出现的各种不适或许跟这劣质“皮鞋”有关。
秋收一完,我把草垛堆好,棉花秆也挑回了家。母亲闲不下来,开始纳鞋底做鞋帮,为一家人准备来年要穿的鞋。
鞋底通常由旧报纸、破布料与麻绳熬煮、暴晒后加工而成。千针万线密密缝,需用长而坚硬的纳鞋针,还要戴上专用的顶针。纳鞋底耗费体力,厚厚的鞋底全靠手力将针穿入拉出。我常见母亲因力气不足求助他人,手掌磨出茧子、血疱更是家常便饭。
冬日,向阳的墙角下,孩子们在嬉闹,母亲们边唠家常,边纳鞋底、穿鞋帮,有时还相互取经:“这鞋做得真漂亮,是怎么做的?”欢声笑语中,日子温暖如阳。
布鞋的款式多样,从夏天穿的拖鞋到冬天用的保暖鞋,应有尽有。女孩子的布鞋款式更多,颜色也更丰富,现在想想,很多布鞋堪称工艺品。。
制作一双好看又舒适的布鞋可费工夫了,除了针线,顶针、锥子、小钳子等工具缺一不可,有的还会用到鞋夹板。因为鞋底厚实,需先用锥子扎眼,方能穿针;顶针护住手指,避免被钢针刺痛;小钳子则用于将针从另一侧拉出。一推一拉之间,一针才算完成。看一个女人手巧不巧,要看她纳的鞋底好不好,针脚够不够密,行距是不是匀称,还要看线勒得够不够深。唯有下足力气,鞋底才结实耐穿。
纳鞋底是费力的技术活,剪鞋样则更需要技术了。婶婶大娘们常比着做鞋样,一个好的鞋样出来,必引得众人啧啧称赞。我上初中时,纳鞋底的人已渐渐少了,大多改用泡沫底,按尺寸剪好鞋样,缝几针便是一双鞋。如今,会纳鞋底的人更少见了,唯有老一辈还零星做点,年轻人几乎无人掌握这门手艺。
小时候,走亲访友时,常给孩子或老人带双布鞋作为礼物。这份礼物,必定是送给极亲近的人,因布鞋难做,更显情谊珍贵。特别是谁家添了小宝宝,母亲总会提前用心准备一双精巧的小鞋,鞋面上绣着吉祥图案。
孩童天性活泼好动,布鞋往往穿不了几日,便开帮、磨底或进水。布鞋最怕遇水,即便晒干,也皱巴巴,而且尺寸也小了,基本就报废了。南方多雨,时有阵雨突袭,我曾多次见过人们脱下布鞋小心包好,光脚丫在泥巴地里走的场景。
脚下这双布鞋,我总舍不得多穿。虽说如今买一双布鞋并非难事,但流水线生产的鞋子,终究少了母亲手作的温度。无论身处何方,每当穿上这双饱含母亲牵挂与祝福的布鞋,心中便满是感恩。纵使前方道路纵横交错,有黑暗、泥泞、坎坷、暴雨,却始终能走得正、行得稳,只因心中永远装满春风、阳光、幸福与欢乐。
母亲的布鞋,恰如诗中所写:“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