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下山》的界外召唤

《猛虎下山》是部含泪的悲剧,在阅读的过程中读者一不小心会陷入沉闷之中。阅读之前,读者需要准备的不是眼泪,而是一颗强大的心,随时做好“突围”的准备。书中描绘的几乎是一个封闭的世界,然而,世界本不封闭,真正封闭的是书中人物的心。镇虎山上和镇虎山下的炼钢厂、炼钢厂里人们纷乱的争斗,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读者的心在字里行间行走,就像在茫茫的大海里游泳,需要时常浮出水面换气才能继续阅读。正是这解放心灵的换气之举,让人看见了界外的天地,听见了《猛虎下山》界外的召唤。
主人公刘丰收40多岁,从事技术含量低的工种,是厂里最底层的普通工人,不善人情往来,家庭经营失败,儿子和媳妇对他一副鄙夷的态度。总之,当下岗危机来临时,人至中年的刘丰收迎来了人生的至暗时刻。有类似遭遇的,还有刘丰收的师弟马忠和一帮工友。怎么办?书中的主人公在思考,生活抛出问题,需要主人公们给出答案。主动让机器切掉一只手成为一种选择,之后,按厂里的人道主义先例可视为工伤,得以正常退休并让其后代顶班上岗,新生代的年龄优势可免于首批下岗。书中详细描述了刘丰收和师弟的思想斗争过程,读者不难发现,文字背后还有许多人在现实中纠结于“切不切手”。这种残酷的自伤抉择,读来令人心酸压抑。作者李修文以决绝的笔触叙述,不留任何转圜余地,让读者在几乎窒息的喘息中不得不寻求自我拯救。于是,思考由此展开,在切手之外,人生还有其他选项吗?在炼钢厂的世界之外,还有怎样的天地?
此时,老虎适时下山,给炼钢厂带来了压力。上山打虎是厂里的号召,也是颇具生命风险的高危“工作”。对生活惯有决断力的林小莉,对丈夫刘丰收做出“战前动员”,指明了人生奋斗的新方向。中年男人的爱、责任感,以及历经生活百般磨砺后残存的个人斗志,驱使愁肠百结、惯处人生低谷的刘丰收鬼使神差地走到厂长面前,走向风声鹤唳的镇虎山。刘丰收没有抬头,世界从炼钢厂扩展到镇虎山,却仍是狭小的一方天地。从保饭碗开始,狡诈与恶毒、权谋与手段在镇虎山上演,其间喧嚣出高于“保饭碗”的情愫,最终又回到“保饭碗”的最低诉求。过程中,倒下的人不止一个:打虎队中最具战斗力的杜向东,在设计中被马蜂蛰下山;与打虎队长刘丰收有复杂恩怨的张红旗,被整下山。队员们穷尽浑身解数、几乎付出生命代价的打虎队,在“导演失踪”和炼钢厂被转手倒卖后被迫解散,队员们悉数下岗,跌进人生谷底。此时,这个封闭世界的人们仍拒绝向外看,在打虎争斗中瞎了眼睛的马忠说:“别人都可以把老虎忘了,唯独咱们不能忘。”这是生命的坚韧,在李修文笔下具有令人钦敬的力量,带给读者的却是一种深度的窒息感。
在《猛虎下山》的众人物中,无论是马忠、张红旗,还是镇虎山上和山下的“刘丰收们”,他们怀生活之志、持生存之勇,将“生存”话题演绎得颇具神话与悲剧色彩。究其根源,完全始于人们内心世界的封闭。世界很大,生活安好时我们不一定要去看看。但是,当生活步入真正的困境,我们可以到外面的世界去谋得生存。
李修文在整个故事中,以决绝的笔触构建了一个封闭世界,描摹封闭世界中一颗颗封闭的心灵,不开任何缺口、不留任何缝隙、不引入外部世界的一缕风,让读者在封闭中思考、在窒息中求解脱。这是一种绝对的闭塞,一种生存的至暗,却呼唤着开放与光明,召唤读者看向更广阔的天地。
写下此文,我突破了《猛虎下山》的围困,看见更为澄澈的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