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摇摆,物和人都在油画里
八月清晨,山风在昌马盆地轻轻吹佛,奶白的雾气掠过疏勒河宽宽的水面、广阔的沼泽、长满青草的湖滩、黄绿相间的麦田,这些带着细小水珠的雾气被吹到山里时,昌马盆地才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这个河湾叫月亮湾,疏勒水在茂密的柽柳、冰草、芦苇、鸭爪爪和蒿草里弯弯曲曲地流淌。你是看不到大片水面的,即使有几片大块水面,这里也装满白云、灰云和朝霞涂抹的彩云、蓝天。
漫漶、恣意的疏勒水从祁连山里左冲右突来到昌马时,已经有上百千米。在一个叫天生桥的地方,河水跌进百米深的峡谷,看一眼就让人胆战心惊的峡谷,是疏勒水流了千万年后给自己凿的一条路。沉积了古老泥炭层的月亮湾年年能听到水鸟的叫声,年年能看到青草和野核桃树、柽柳绽放的花朵。黄鸭那铜号般的叫声从远处的水面上传来,直到太阳升起,鸭子们不会停止叫喊,它们歌唱每天崭新的生活。此刻,我站在河岸上和鸭子们一起欢欣鼓舞。
月亮湾除了野鸭这个候鸟的飞渡,还有白天鹅、鹤和鸥鸟飞过或产卵,哺育后代。当然,它们有时也躲不过他类的袭击,正如那只倒霉的青蛙,被鹤一口吞下,一条欢快的鱼被鸥鸟叼起。这亿万年消融的冰雪,让候鸟们保持了最原始的叫声和情感。成群的鸥鸟在水面列队游戏,灰鸭似乎有些惊恐和怀疑,从芦苇丛中跑出来又疾速地跑进去,水面上留下它们走过的波纹,原来天空里有鹰隼在盘旋。长穗的柽柳花和苇花里,麻雀、鹡鸰、斑鸠、鹧鸪叽叽喳喳,百鸟齐鸣的视听盛宴,在月亮湾的每个清晨都能听到。
大片即将成熟的麦子,等待山风吹干,阳光晒干。田野上很寂静,我站在麦地里,像一株麦穗,瞭望远处的麦穗,想它们在想什么,感受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身体,一天天缓慢地走向成熟的惶惑和喜悦。我看见一株牵牛花缠在另一株麦穗上,一串串玫红的花开得欢快,而高出麦穗的藤却不知安放何处,在山风里摇摆,想来带领花朵找到归处,是藤的使命。我还看见高大的杨树,像纪念碑,写满昌马盆地亿万年来的变迁,那些成为化石的草木和飞虫,那场山崩石裂的地震,让疏勒河改道,让昌马陷落,这些都写在密密闪着光的绿叶上,包括麦子,从播种到收获,每一时刻的生长。
麦地上空没有云雀和乌鸦飞舞,只有麦子盛大的辉煌,这是麦子最隆重的孤寂,也是昌马的孤寂,尤其在清晨。不过太阳升起时,红光铺满麦地,无数麦穗燃起金红的火焰,在湿漉漉、宁静的昌马盆地蔓延,直到八月底麦子收割完,青草重新占领盆地。
昨晚刚落过雨,那些敏感又易消失的小河、泉眼,穿过清水河湿地、千眼泉湿地奔向疏勒河。一排大蓟正开着花,白色、粉红色的绒花从长满刺的身躯里抽来。从月亮湾飞来的灰鸭和天鹅,当宽大的脚蹼踩在柔软的草甸上时,舒服地嘎嘎嘎叫;早早被人们赶出圈的毛驴,在草甸上走来走去,只为了感受脚下那份舒服,或者躺在草甸上摩擦肋骨和脑袋。这些毛茸茸、软绵绵、光滑的毛驴,用嘴抚弄轻柔的青草,清冽的气息钻进鼻腔,让它们不停地打着喷嚏。
太阳升起来了,昌马盆地十分清晰,一览无余,远山、村庄、麦田、草甸、杨树、毛驴,羊和人都在油画里,被那黏稠的颜色牢牢粘在土地上。我和这些事物也像一片树叶,粘在疏勒河和昌马的历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