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是从春天流出来的，蜿蜒的身躯，如大地的五线谱。就在那一纵一跳中，便响起了叮咚叮咚，传来了哗哗啦啦。那歌喉比百灵鸟还清纯，那声音比帕瓦罗蒂的嗓音还具穿透力。春天的河水就如春天的草木，楚楚动人。它让鸟兽欢喜，它让大地明亮，它让人有种“一串歌喉风动水，轻舟围住画桥西”的感觉。看着那温顺妩媚、步履轻盈、身形袅娜的河流，我知道，春天，把河修炼成了曼妙女子，矜持、腼腆。

我常常凝思，河是从哪里来的？河源究竟在何方？我上过鸟鼠山，访过嶓冢山，走入三江源，寻到通天河……

看着“泉眼无声惜细流”的溪水和滚滚向前的江河，我的心里充满了疑惑，河有性格吗？《礼记·乐记》：“土敝则草木不长，水烦则鱼鳖不大。”孔子曰：“夫水者，启子比德焉。遍予而无私，似德；所及者生，似仁。”《孟子·告子上》：“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葛洪《抱朴子》：“金以刚折，水以柔成。”冯梦龙《警世通言》：“水不激不跃，人不激不奋。”众多说法，让我疑惑了。

虽然我有疑惑，但不争的事实表明，河真的是千般万性。就像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性格，有善良的，就有凶恶的；有聪明的，就有愚钝的；有精力充沛的，就有冷漠疲沓的……不同的季节，河会暴露出不同的性格。春天的河流是活泼、欢快的，夏天的河流是粗野、狂躁的，秋天的河流是温柔、恬静的，冬天的河流是木讷、敦厚的。这就像人生，幼时懵懂，少时轻狂，中年沉稳，老年睿智。河在四季的磨砺中，坦诚相向，率性而为。难怪圣人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当然，河的性格，不仅因季节而变，还会因出处而变。不同的地形，会塑造出不同性格的河流，就像不同的家庭，会孕育出不同性格的人一样。深山密林，与世隔绝，水至清则纯、则优，性内敛、谦和、温文尔雅，就像一张白纸。水入高山峡谷，乱石嶙峋，无处安身的河流，激情澎湃，波涛汹涌。此时的水性是高冷的、险恶的，不好接近，也不好相处。水入库中，那躁动的性格在大坝的宽慰下，逐渐平和下来。涓涓细流入江河，便如少年入世一般，虽然一路风景无限，但磨难重重。尘世的险恶，让原本脸皮薄、耳根软、没有社会经验的河流发生转变。如遇污水混入，经受不住诱惑的河流也会变成藏污纳垢的帮凶，从此沉沦；如遇泥沙，河流也会被策反成混浊不堪、凶神恶煞的黄泥汤。当然，并不是每一条河流都那么容易被玷污的，就像人一样。俗话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山锐则不高，水狭则不深。”人性复杂，河性多变。

人为理想而奔跑。河的词典里只有两个字：前程。勇猛、刚强的性格，决定了河流奋力向前，呈现出“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霸气。

河流，最终去除了杂质，留住了清白之身。那是河之初心。守得初心方得始终，既是河性也是人性。

河性不一，应因势利导、顺势而为。大禹“疏导”，王景“墕流”，李冰“四六分水”，潘季驯“束水攻沙”便是智慧的结晶。洞察了河性，也就洞悉了人性。

黄河老牛湾  周军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