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泥船上的青春岁月

1975年,19岁的我来到山东黄河利津修防段4号吸泥船,加入刚兴起的机械淤背生产中,一干就是7年。在那滚滚波涛和隆隆机械声中,我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那是我珍藏于心中的一段时光,浸透着汗水和泪水。
初上吸泥船
从未接触过机械的我对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怀着敬畏之心,认真聆听船长讲解操作方法、注意事项和安全要领。我学得很快,3个月后就成了带班班长。当时,吸泥船还是新生事物,一切都是摸索着来。好多后来简单的操作,当时的办法却很“笨”。尤其是在水里接管道,寒冷的天气,我们都跳进水里进行操作。后来,我们学会利用浮桶和杠杆原理对接管道,从此不用再下水了。
面对吸泥船这一新生事物,我们这帮20岁左右的年轻人给予了全身心的投入。一只船满员13人,3个班,每班4人,再加船长,移船定位、管道浮桶运输拆装、淤区围堤修筑基本全由这13人完成。枯水期移船都是靠我们自己人拉缆绳、撑船篙,将船从这个险工“搬迁”到另一个险工。移船时人拉缆绳必须顺水走,岸滩情况复杂,或是烂泥,或是烂草杂树,每一次移船都是艰难跋涉。遇到吸泥船搁浅,我们就在水中用肩和脊背将船体“逼”向深水,船员将其叫做“抗浅”。
我们将管道浮桶抬到堤顶,然后用地排车运到目的地,再抬至施工场地进行组装,整个过程全靠人工。抬管子时,管子里经常带有泥土,光是一条9米多长的管子和两个法兰盘就150千克左右,再加上管子里的泥土就更沉重,抬管子的麻绳和杠子经常被压断。从复杂的施工现场,到泥里、水里、草里,再上堤下堤。100多千克的浮筒也是手抬肩扛。
吸泥船 崔光 摄
一年下来,不知进行了多少次近距离挪船和远距离“搬迁”停下船,紧接着就要拿铁锨做围堤。隆冬时节,滴水成冰,维修吸泥船,要用垛木将船体支起来,3.5毫米厚的钢板隔不住从船底吹过的寒风,船舱里那个冷啊!干一会儿就要搓手跺脚。那些年习惯了“三班倒”,习惯了一边河流滚滚、一边机器轰鸣,习惯了浑身柴油味和难以洗净的油碳黑手。
7年间,我们的4号、5号和8号船承担了张滩分段所辖范围所有的淤背区机淤任务。
而今,淤背区早已与堤防融为一体,那里浸透了我们的青春和汗水。
一切为了产量
从事吸泥船工作的人都知道,影响吸泥淤土产量的主要因素,一是出水量,二是含沙量,三是运行时间。为了提高产量,我们想尽了办法。
一次次筛选船位作业点,一次次变换喷枪的位置和角度,时不时抓住承吊吸头的钢丝绳不停地晃,以求不断变动吸头的角度来提高效率。遇上红泥层就很难打下去,我们就把吸头高高吊起,再松开卷扬机任其迅速下落,利用这个铁疙瘩砸向水底。只要红泥层不是太厚,一般可以奏效,只不过要反复很多次才有效果。
但是刚开始用这种方法时,我们没有经验,遇到了不少波折。一次夜班,吸头放下去,再往上吊时,发现吊钩脱落了,吸头沉到了水底。我们立刻就急眼了,一套吸头和喷枪可值不少钱,而且换新的也很麻烦。我来不及多想,第一个跳下水,试着潜水挂钩。9米多深的水,我还没摸到吸头就憋不住气了,赶快上浮,头顶竟触到了船底!我没有慌乱,顺水挪动,救了自己一命。
有了教训,我们也长了心眼,于是就用绳子拴上一个沉重的废高压泵壳沉向吸头的方位,再顺着绳子上下,这样就不会方位失准和顶船底了。我和船长胡光兴轮替潜水不下30次,终于挂钩成功。要知道,那是在夜间。为了提高产量,我们没有考虑那么多,过后想想却十分后怕。从此,我们就用铁丝把吊吸头的钩子拧死,再也不怕吸头脱钩了。
枯水季节,吸泥船在河边滩涂上“啃”出一个个大坑,我们一次又一次加长输沙管道以增加作业半径。一个作业区空了就需要远距离挪船“搬迁”。挪船前,我们频繁地拽着缆绳移动船只,以保证抽取更多的泥沙。作业坑越抽越深,吸头够不到底,就无法吸泥。鉴于这种情况,我将船移至上风头,把吸头放至河底,再松开缆绳,吸头就成了船锚,将船暂时固定,等将周围的泥沙吸完,船就会被风推动,吸头也随之来到新的区域继续吸泥。这种作业方式既保证了效率,又节省了力气。
船员合影 崔光 摄
这个办法让我们班很“惬意”。最先发现我们取巧的是老段长马同昌,有一次他一把抓住我问:“我发现只要是你的班,这个淤区就长得快,怎么回事?”我道出了原委。老人家哈哈大笑道:“你这家伙鬼道道格外多。”自然,这个办法很快得到推广,再不是秘密,大家纷纷效仿。
与危险同行 与苦累同在
起初,我们无知无畏,尽管领导千叮咛万嘱咐,我们依然感觉不到吸泥船水上作业的危险性,但现实让我们真正认识到了危险的存在。就说停泊时锚点定位和挂缆,稍有差池就可能出事。在汛期水量较大时,就有几次因为边缆松弛或首尾呼应关系不合理,导致船被水流冲出,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船拢回。
船员中经常有新手加入,倘若带班班长或老船员没有及时对其培训嘱咐,就容易发生意外。1976年冬,7号吸泥船因烘烤油箱而发生火灾,这件事作为教训时刻警醒着我们每一个船员。
吸泥船从开始生产到停工维修,苦、累、险始终相随。水上的输沙管道通常有几十米甚至上百米长,我们上下船的通道就是这条直径30厘米的管子。每根管子八九米长,由两套浮桶承托。无论风雪雨霜,我们都沿着这条管子上下船。更换机件等工作基本也是通过这条“路”,一个泵壳两三百千克,全靠人抬。如果遇到浓霜、雨雪或大风,空手上下船已经很不容易,要更换大机件就更是无比困难。
长期水上作业,风险无时不在。1978年冬,气温已至零下,缆绳上开始结冰,我们的船还没有接到停产通知。12月的一天,我与船员纪敏、陈玉新值夜班,摇起吸头摘草时,我不经意往河里一瞥,发现前边有一堵“水墙”下来了,于是大喊“不好”,其他两位船员还没反应过来,船就像被撞了一样忽然一歪。我们都摔倒了。情况紧急,我顺势一滚,摸到盘车杠,以最快速度连滚带爬撬开主缆。200多米长、胳膊粗细的主缆眨眼间脱离船身了,船身失去束缚迅速靠向北岸。这时,我们3人才都回过神来。船差一点就沉了。仅仅这么一刹那,灌进船舱的水就让地板都漂起来了。
原来,我们船所在位置处于綦家嘴险工上首一个“夹沟”的下游出口,夹沟与主河平行,宽约30米,长约2000米,南北向,与主河相隔着一道时隐时现的“鸡心滩”。恰遇这天河水下落,“鸡心滩”露出水面,又突遇东风,2000多米的夹沟被东风“赶浪”填满,我们正处在出口,于是就出现了高出河面的水墙瞬时扑过来。因为主缆拴在外桩,内侧忽遇水墙,船自然就“兜水”,就像舀水一样。如果不迅速松开主缆,就会“舀满”水。此时作业坑区水深已超过8米,我们身穿棉衣,一旦船沉,后果不堪设想。
船触浅靠岸后,我们3人相视无言,上牙碰下牙,可谓惊心动魄。
几十年过去了,这些经历情节恍然如昨。今天再故地重游,我们挥洒青春的地方早已绿化美化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我把最美好的青春献给了黄河,黄河也成了我永远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