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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生长的秋天

【字体:      】     打印      2023-10-12 19:12      来源: 黄河网  

风已经来了,来得一点都不犹豫。

秋天的风很少和颜悦色,亦不喜欢平铺直叙,它带着卷的张力和钻的韧劲尘嚣日上。一些黄绿掺杂不忍离枝的衰叶,一些枯萎的瘦枝,一些残缺的脏纸,当然还有一些浑黄的尘土……一并被秋风卷到半空,癫狂而凌乱。它们不能自已,被风裹挟,风歌唱,它们也歌唱;风舞蹈,它们也跟着舞蹈。连杜甫屋顶上的几层茅草都被这厮卷跑了,把诗人气得不轻,磨墨研笔写了近200字,好好诅咒它一番。玩累了,野性不羁的风撒开蹄子四散奔逃。逛大街,溜小巷,过胡同,钻小孩的袖口,钻大人的裤脚,无所不钻,直钻进人的心里。除了那句“我言秋日胜春朝”,古人大多低抑伤感。秋钻进人的心里,可不就是一个“愁”字。

雨,似乎要矜持些。没有雨的加持,风只能算是一次又一次“作秀”。风作秀的目的,就是要引雨来。雨不来,秋注定干瘪而寂寞。高调,喧嚣是风的本性,不必太在意。秋,是一面鼓。风是满张的心弦,雨是兰花指,轻弹即响。悲欢离合都是刹那,一响,秋的心就潮湿了,潮湿得横无际涯。

一部很早的老电影,名字很有趣味,叫《弹道无痕》。风也许就像发射的导弹一样,羚羊挂角,弹道无迹可寻。风不是避祸,它是惹祸,四处惹是生非。按我10多年的军旅生活理解,弹道当然有痕,只是不好捕捉而已。风,就像空对空导弹,它本身并不固定,携带它的飞机、飞行器等随时都在位移,也没有固定靶标,似乎瞄准哪儿打哪儿,跟踪什么目标打什么目标。它有红外制导、主动雷达、被动雷达、复合制导等,弹道并不固定。但不管导弹如何变换姿势,它都是有轨迹的。无痕只是我们的心里感觉,不是科学论断。雨却不然,它就像空对地导弹,点对点发射,直奔目标而来。在风经雨纬的双重打击下,秋像牛顿头上的那只苹果一般应声而落,一种季节的成熟气息不可阻挡地弥散开来。

秋雨一落下来,河就心动不已。与长江黄河相比,这条河显得纤巧如带。它叫“七里河”,从南边逶迤而来,横切大地,它在视野里蜿蜒着流向东北方向,随即折向东方,犹犹豫豫奔进一条又一条不同名的河流,渐渐壮大自己,一头扎入淮河。夏末,河身明显瘦了,水往河堤下方缩回,露出泛白的一截。秋雨来的时候,就像人们贴秋膘一样,河打心眼里高兴。正好可以充实丰盈一下。雨打在河面上,溅起一朵一朵浪花。鹤排空而来,一只,俯冲向河面,旋即飞起。不知它嘴里是否有收获?飘逸的白色剪影洒脱不羁。

一棵柿子树,孤单寂寞地站在山坡上,满腹心事又无所事事的样子。不知是在想念夏日的高天流云,还是在责怨秋日的萧瑟旷达?一些叶子正在纷扬,从稀疏的枝丫间飘落下来,似乎有点犹豫。叶的离去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是人的自作多情。大地揣着一颗温热的心,等待叶的回归。只有大地,深情的大地,才是叶永恒不变的归宿。高挑出众的枝尖上,挂着一个圆圆的柿子,那种叫灯笼的小柿子,红艳艳地立在枝头。秋风把着树根摇晃,它没有就坡下驴。急红了眼的秋风揪住枝丫猛烈地来回摇晃,它仍然没有屈服。还有那些贪嘴的鸟们,也被它巧妙避开,躲过被蚕食的厄运。它有些安然,加上一丢丢的傲娇,像个缩小版的太阳,擦亮有些灰暗的天空,透出一种朦胧的诗意。秋雨横斜漫过山坡,小柿子芙蓉出水一般,脸上的白粉也被擦拭干净,一种更加茁壮的生命底色辉映山谷。有人开玩笑,叫它“杮坚强”。

荷尽已无擎雨盖,减却清香却添黄。一些残败的荷慵懒地拥在西流湖一角,平心静气地闲聊。雨声淅沥,听不真它们的言语。远处的湖面,有稀疏的花茎孤立,如独钓的老叟,似入定的僧人。圆荷浮在水面,泛黄,泛紫,泛灰,其间夹杂着少许的青绿,或浅绿,活力早已褪去。三五水珠滚于荷叶之上,不知是天上掉下的雨水,还是湖里上漾的湖水?风一吹,荷叶晃动,水珠也晃动。一不小心,水珠就滑进湖里不见了。一条红尾的鲤鱼兀自游玩,偶尔伸出头来看看阴郁的天空,冒个小泡儿,便转身游向了湖水深处,再觅不见。旁有几根干瘪的荷梗顽强地站立着,风骨俏丽,倒让人想起宋徽宗赵佶瘦硬的书法。梗上空空的莲蓬,静静地想着心事,想着曾经的青绿,曾经的繁盛,想着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

北方大地,秋雨恣肆狂放尚还节制。老家川中却是秋雨绵绵,让离家已久的我很不适应,也让北方入川的唐代诗人李商隐很不适应。彼时,李商隐在东川节度使柳仲郢的幕府中担任书记之职。东川也就是今天四川的三台县,在我老家资中县向北的地方。他的妻小却远在长安,离别日久,牵挂之念是常有的。雨水滴答,浊酒咽下,愁绪涌上心头: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不是妻子追问,亦非友人责询,寂寞中的李商隐自问自答。一种相思,一片归心,一团迷茫在巴山夜雨中升腾、孵化、辗转,糅合得淋漓尽致。假使他知晓妻已在春夏之交离世,怕是愁绪更浓,悲情更甚。已作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站在屋檐下,李商隐望着檐下时断时续的雨滴,滴答到天明。人说,史上最漫长的秋雨下在李商隐的心上,或者笔下。

那年,回川中小城探亲,住大姐家。小城沿河而建,周有小山,风景秀美。刚住下,当夜秋雨寻访登门,滴答滴答,初始犹觉悦耳。哪知,这雨一来,好像喜欢上了这里,不走了。大姐家的玻璃窗外装了防盗网,其上加一层铁皮,防雨,防抛洒物,支杆晾晒衣物。生活倒是方便了,只是一下雨,水滴击打铁皮噼啪作响。深夜难以入睡,披衣起身,燃灯,听雨,夜读。实在困了,方才上床睡觉。如此,秋雨几无间断,每夜必来。沙沙、哗哗,淅淅沥沥,夜雨滥觞,坚持半月有余,始信巴山夜雨果真不负盛名,难怪连北方来的李商隐都莫名惆怅。

又一个秋日,驱车来到城市西边的荥阳壇山塬。塬上有唐代诗人刘禹锡的墓地,李商隐亦长眠在檀山的南坡。墓地周围,镌刻着他的一首首诗歌。那首《夜雨寄北》也在其中。此刻,那一个一个饱含深情的字在秋雨中湿淋淋的,仿佛伤感不已,泪流不止。

秋,也在这雨水中发酵,丰满,意象充沛。

编辑:胡霞 慕雨霏


作者: 张向前    责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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