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是怎么炼出来的——玲子诗歌的人文地理学

【上】关于欢乐
铃子的诗从新疆写到武汉,从广州写到河南,鸟兽虫鱼,风花雪月,风土人情,大千世界,尽在诗情画意之中。从故乡的牡丹花会到母校珞珈山上的“狐仙”故事,从国槐花到马兰花,从沙枣花到木槿花,铃子的诗有殿堂的气息,也有土地的味道,总之,翻开她的诗集《木槿花儿开》,会有一种久违的欢乐扑面而来。
然而,读者惴惴于心的却是,这种欢乐是怎么炼出来的呢?
铃子出生于河南安阳滑县,正如这个“滑”字所呈现的,黄河在这里滑来滑去,向东北滑就一股脑直奔天津卫和孔孟原乡,向东南滑曾泛滥于豫、皖、苏等数万平方千米,以致“芦舍尽毁,溺民无数,饿殍遍野”;王朝呢,在这里是忽起忽落,征伐无定,一会儿开过来了吊民伐罪的王师,一会儿又跑过去了逐鹿中原的马队。自古这里就是一个大开大合、风云激荡的大河枢纽、争锋之地,百代黄钟大吕,千古忠烈迭出,文化悠久,地灵人杰。然而,同样的滑县籍诗人铃子诗中更多却不是黄河,也不是春秋,更不是黄河曾经的咆哮,而是小桥流水,星空灿烂,这和她幼年即随父母戍边、青年时期又赴江城求学有关,也和她有意无意执守于内心有关。新疆的瀚海沙风竟春梦无痕地荡去了玲子关于黄河、关于家国的所有集体无意识,她是一个略有些不同的个体,她用自己对生活和生命的不同体验,完成了一次又一次颠覆性写作,也成就了一次顺理成章的文化“去蔽”;接下来就是莺莺燕燕的江南了,她在学习和留校工作的漫长岁月里,再次过滤掉了那个时代的尖叫和宏大记忆,留下来的是属于她自己的童话、诗歌和美学。
对,作为武汉大学出版社编审和湖北省第三代儿童文学作家,铃子的确曾经是一位著作颇丰的童话和科幻作家,曾经获得过湖北省优秀科普图书奖。后来,她改写诗了,她的诗也是她的童话,寄托着她对大地的深情、欢欣与祝福,也跳荡着永远保持好奇的童心和灵性。
【下】关于欢乐之外
其实,铃子的出身不仅传奇,也颇有一些悲怆。说到此,本文还要回到那片金戈铁马、风物悠长的土地。本文【上】写完之后,铃子又用微信发来了一些补充材料。铃子说,母亲曾经亲口告诉她:黄河水来时不是一点点流过来的,而是像一座山一样高高的一大排压过来的。抗战时期,这里是游击区,后来发展为刘伯承、邓小平领导的冀鲁豫解放区,铃子的长辈中有许多人从这里走出去,包括铃子的大伯,20世纪50年代末成为避免家族沦为饿殍的拯救者。
铃子在祭母文中回忆:到了1958年,又实行了人民公社,农民的土地等一切生产资料统统归公了,由公社、大队、生产队三级管理。还成立了大食堂,社员都不许在家做饭,统统到梁村大队的大食堂去打饭吃。加上突如其来的运动,家家户户的铁锅、铁勺等只要能回炉熔炼钢铁的东西,一律都得上交,拿去炼钢铁。父母把唯一能做饭的锅也上交了。地也归大队了,吃饭只好去食堂打饭吃。那么多的农民老老小小要吃饭,大队的食堂也只能硬撑着,饭菜之寡淡可想而知了。母亲开始忧心忡忡了,光靠食堂那一丁点稀汤寡水,孩子不得饿坏呀?再加上社员们都被动员去炼钢铁了,谁去种庄稼?怕是要饿死人的!正在母亲愁着该怎么办时,出去当兵多年一直没音信的父亲的哥哥突然来信了。信上说,这些年来一直跟着部队南征北战,顾不上与家里通信。现在他已随部队进疆了,在新疆哈密大营房的兵团工作,还安了家。现在,部队号召官兵写信动员内地的家眷,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工作,共同建设美好的新疆。大伯在信里还说,哈密是个好地方,地多人少,物产丰富。他们的任务就是开荒种地,兵团每月还发工资,吃的都是白面,还有牛奶、饼干,生活非常好,希望弟弟全家,还有母亲都到新疆来。母亲动心了,当晚决定,父亲和奶奶第二天就出发,去打个前站,看看情况是不是真如大伯所说。如果是真的,就写信来,母亲就带上我与哥哥一起赶赴新疆。第二天,父亲和奶奶就上路了。过了俩月,已经快到年底了,父亲的信来了,说果然不错,每月有几十块钱的工资,吃的真的是白面、牛奶和面包。父亲叫母亲带上我与哥哥赶快收拾收拾到哈密去,越快越好,说他和奶奶到了哈密就不想回老家了。母亲大喜,决定立马携子赴疆!
于是,1958年11月的一天,天刚蒙蒙亮,在铃子老家梁村通往新乡火车站的村路上,一位母亲怀里揣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旁边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紧紧拽着母亲的衣角,前面一个小伙子推着一辆“拱地牛”独轮车,车上放着些行李铺盖,一行人艰难而又坚定地走在通往异乡的漫漫长途上。
这个四五岁的女孩儿就是童年铃子,他们全家要在坚强而远虑的伟大母亲带领下背井离乡,逃出生天!对,就是“出埃及”!在那个狂热而凄凉的年代,有多少家庭上演着中国版的“出埃及记”。好在遥远的边疆以其博大和仁慈接纳了这些不幸的中原移民,铃子全家在这里拓垦、扎根,铃子在这里通过特殊年代的录取考试,进入武汉大学深造,创造出新的生活传奇。当然,出于体例和“主旋律”的考虑,出版社在编审铃子的诗集时,有意删除了不少沉重、悲催和底色,这就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木槿花儿开》。
没错,当你一眼望去,满目都是姹紫嫣红时,那些催生百花的黑色土壤,没准正饱噙着辛酸和苦涩的泪水呢!
编辑:胡霞 范江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