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稻香

黄河流经银川平原,秦渠、汉延渠、唐徕渠、汉渠等古渠群落在这片土地上画出了一幅百渠流润,稻菽浪涌的壮阔美景。从踏上银川这片土地开始,我总也禁不住地想,受黄河浸润的这片土地,不要说种植水稻了,就是随手种下一个梦也能成真。于是,我决定在这里住下来,租下一小块地,种植水稻。
头一年我去看地时正是深冬,一地的冰碴子白花花的,像是星星半夜里从天上跌下来摔碎冻在地面上了。干巴巴的薄冰并没有把枯了的草叶全部封住,草叶虽已干枯,透出来的败草叶向我展示了田土的肥美,我是受了这些枯败草叶的蒙蔽,第一年种稻子时拿捏不准,肥施得少了,满地的水稻很卖力地长了一年,一直到枯败了也没有缓过乏劲。
种水稻是常年水里来,泥里去。有大半年的时间,我都把两只脚泡在泥水里,把脚趾泡烂了,白天泡在水里时还好一些,晚上洗去泥污,溃烂的伤,疼痒全在心上。身体的湿寒日趋加重,骨头里生出隐隐的痛痒,挠破了皮也止不住地痒,很是煎熬。有经验的老农告诉我,喝白酒能缓解痛苦,便喜欢上了喝酒,每日只喝上一两口,从来都不敢多喝。地里的活儿多,停上一天,活儿就堆下了。喝酒的最高境界是似醉非醉,种水稻的最佳状态是让秋日里的水稻似倒非倒。
我租种的土地算不上好地,地势低洼,只能种水稻,种上水稻以外的作物连苗也抓不住。我熟悉这片土地的脾性,种上稻子你控着控着,都会疯长,而种上其他作物你促着促着不见长,杂草却长疯了。
为了甄别杂草稻,我在泥水里翻找过的稻子无数,不停地在稻田里走,从水稻拔节一直走到稻子成熟。杂草稻鬼得很,不同时期都会以不同的嘴脸混迹于水稻中,不擦亮眼睛,它就会从眼皮底下溜了。鬼稻借助风的手,从稻穗上捋走了种子,并扬手撒进了地里,然后,它们挺着光刷刷的茎秆,仰头讥笑负重的稻子。它的这副德行,容易把人激怒,你若是朝着它踏两脚,正中了它下怀,低处分蘖的小穗正好藏在暗处,在你不经意间,把种子全都撒进地里,来年会有一大片鬼稻钻出来跟你战斗。种水稻已经把我易怒的脾性打磨殆尽了,见到这样的鬼稻,我会顺着它光刷刷的茎秆一直摸到底,然后连根拔起,将它们甩在田埂上。
甩鬼稻用力过猛,一个趔趄,抬脚踩倒了一簇三棱草,三棱草的叶片乏善可陈,茎却特别,因而显眼。三棱草又叫香附子或莎草。这些都是从书本上得到的名字,却都有来历,香附子把香气藏在茎里,要将它打碎、研细,才能得到它的香气,它深埋在土里的块茎,像一袋香囊,锁住香气。莎草,茎秆三棱形,叶子狭而长,是为表象,看似羸弱的茎叶,只是它在你面前的弱小模样,内在的强大藏在土里的地中茎里,聚积香气,乃莎草之精华,美其名曰“香附子”。聚香的地下茎,也聚积着莎草立世的格局。
河岸边是水稻的海洋,四时景色不同,却总是安伏不动,黄河是夹在稻海里流淌着一条河,沿岸打开的所有水口,全都是黄河在河西的“入海口”。记不清有多少个夜里我给稻田放水,轮我放一次水不容易,水什么时候下来,我就什么时候在田埂上豁开口子。水渠掌管着黄河水的来处,水沟盛放着自排水的去处。黄河水自渠流入土地,洗盐碱,养水稻,为水稻生长贯通了生命的通道。黄河水让水稻获得了扎根立世的力量,水稻在日子里矢志不移地将黄河水一再拔高,水稻是立在黄土地上不断长高的水。
稻花的香味来之不易,一年中,我们嗅到稻花香味的时间不足半月,其余的时间,我们都在为迎接稻花的香味而做着精心的准备。稻农在冬日肃清沟渠杂草,消灭越冬的虫卵;在春天土地消冻后平田整地。病虫消杀、平田整地也与稻花的香味息息相关,地平整了,利于水稻齐苗;病虫消杀了,利于水稻茁壮成长,也利于水稻相约共同的花期。
为了吃香喝辣的,为了吃好了舒展地躺在床上伸展一下腰,我大多数时间都蜷曲在我的稻田里,年复一年。
水稻是立在黄土地上不断长高的水,稻花是深扎在泥土里的稻根盛开在稻穗的花儿,稻米的香味是水稻在大地上获得的喜悦,而我在土地上获得的最大收获是:稻在花时香,人醉稻花里。
编辑:胡霞 范江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