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日之夕矣”

《诗经·君子于役》中有一句“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寥寥数语,千年前的一个傍晚就被定格成永恒:家禽入巢、牛羊归圈,沉沉夕阳把万物的影子都拖得很长。不同于后世种种“暝色愁深”的意象,诗经中的这段时近黄昏,以闲适从容的景色,抒发着对圆满温馨的渴望。
农耕文化中的“日之夕矣”,是一天中的美好时刻。百兽归穴、万鸟投林,劳作一天的人们,即将回到叫“家”的地方,粥食暖胃,灯火可亲。那个时候的“日之夕矣”,可谓是白天与黑夜、奔波与休憩的一道鲜明分割线。
时间快进到工业革命时期,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巨变,使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再具有普适性,“日之夕矣”似乎失去了它盛大而隆重的意义。那种迎着夕阳慢慢悠悠走回家的感觉,也渐渐成为一种难得的体验。
所以在初冬的下午,我动身去寻找久违的“日之夕矣”,试图在落日余晖中重温千年前的感动。
途经大汶河下游河畔,刚好和日落撞个满怀。彼时长空无云,夕阳成了天幕中的唯一主角。燃烧了一天的太阳开始放松下来,周身的光芒不再刺眼,呈现出温和的金色。金光纵情涂抹着、闪耀着,从长河尽头肆意泼洒过来,霎时间,将天地映彻成一派灿灿辉煌。
三三两两的游人,被勾勒出金黄的轮廓,垂钓者手中的鱼竿,一同被镀上辉光。未及脱落的秋叶也鲜活起来,将河畔的林和远处的山点染成上好的印象画。
人们在金色天地间舒展开来,眉间郁色散尽,唇边笑容满溢,一双双眼睛都被无言之美所吸引。自然的美荡涤着心灵,空灵的心又审视着自然。
夕阳渐渐西沉,敛去铺天盖地的光芒,用锋利的边缘切割出一轮鲜红。天边的色调随之浓郁,仿佛尚未凋零的秋色都汇集在那里沉淀。暮色泛起,游人散去,垂钓者收起钓竿、提起鱼桶,恋恋离开。只余芦苇丛的苇花,还在乐此不疲地采撷余晖。
我几乎以为“日之夕矣”已就此落幕了。
这时,苇丛里游出了一群野鸭。
起先它们还彼此悄声地试探,紧接着嘎嘎的叫声就响成了一片。微风送来一阵倦鸟啼鸣,声音相互应和着,奏成一段和谐的旋律。此时的黄昏展现出它无尽的包容性——不仅容纳一切的情感,也容纳着所有的生灵。
水面上的野鸭悠闲地凫来凫去,裁出一道又一道袅袅的波痕。
太阳完全落山了,天地间的色彩和情感复归于一片静谧。我如梦方醒,挥别刚刚那场“日之夕矣”,带着如甘霖般珍惜的抚慰,向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