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眼底 总在心头
——记一次难忘的采访
常在眼底 总在心头——记一次难忘的采访

在黄河流域地形图下
1993年3月,由水利部主管、黄委主办的杂志《黄河·黄土·黄种人》即将问世。为给创刊号准备重磅稿件,时任黄委宣传出版中心主任的朱兰琴带我们几位编辑进京,采访著名的治黄专家张含英老人。
采访前当然要先做功课。
张含英生于山东菏泽,从小听怕了黄河洪水暴发时的报警锣声。所以,他上大学就选定土木工程专业,去美国深造选的也是土木工程专业。学成归国,他一头扑向黄河。20余年,他用双脚丈量万里长河,参与各种治河工程,论文、专著引起众多关注,成为大河上下和中国水利界著名的专家。1941年,在抗日战争的隆隆炮声中,他就任当时的黄河水利委员会委员长,并拟就自己的《黄河治理纲要》。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第一任黄委主任王化云亲赴张宅,请他出任黄委顾问。后来,他被任命为水利部副部长。我们去采访这么一位“老黄河”,多么想听他畅谈、请他赐教啊。
当时的他,已有93岁高龄。
我们见到老人时,他披一袭黑色旧棉大衣安坐在写字台前,正手拿一份打印资料专心审读。颔下长髯雪白,戴着一副黑框老花镜。他背后,占据大半个墙面的是一幅巨大的黄河流域地形图。
一听说我们是黄河人,专来请教黄河事,老人兴奋地扶案而起,说:“好!好!这份报告就是你们黄委水科院的《黄河水沙变化及其影响的分析报告》,我刚看完第二遍,凌晨4时就睡不着了,正想找黄河上的人谈谈。”他意兴勃勃、双目灼灼。
翻开那份报告,我看见每页都有红笔写下的眉批脚注,第二节后批道:“本节有新材料,文字简练,研究得很好。”
面对我们由衷的赞佩,张老伸出一个手指头笑着说:“只要是谈黄河,我93岁还是当年二十几岁的样子……”
人生百年 大河万里
接下来,如巴颜喀拉山的雪水融化成溪,张老娓娓说起这一生与大河的似海深情。
谈到黄河治理,他声调高亢,如大河奔流:毛主席与黄河,周总理与黄河,黄河上的诸大水利工程,小浪底水利枢纽……
我们劝他小憩片刻,他却摇头:“不,你们专来找我谈黄河,我也豁上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直指黄河的未来:“治黄不宜视为单纯的水利问题,尤不能存为治黄而治黄之狭隘心理,必抱有开发整个流域全部经济之宏大志愿。现在上了小浪底工程,可以确保几十年河床稳定,这很好!”他停顿了一下,神情严肃起来,声音更高了,“我想要你们记住,我现在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如何延长黄河下游现行河道的寿命,要让黄河在我们子子孙孙手里保持百年又百年的稳定……”
突然,他紧眉闭目,手按住了胸口。我们顿时紧张起来,忙要他立刻休息,不要再说话。他却轻轻摆手说:“不,我就剩一句话了,你们让我说完!”
他的这句话是:这事要提高到国家级的一个重大问题去考虑!
一幅不可磨灭的画面
告别张老,我也紧眉闭目,手按住了胸口。因为我的思绪时而如“一石河水六斗沙”般沉重,时而又如壶口飞瀑,飞珠溅玉,浩荡激越于高天厚土之间。我不敢回首去看张老,因为我在问自己,在黄河边的开封古城出生、长大,现在刚刚入门,要做一名真正的黄河人,你,做好准备了吗
总编辑把写作任务交给了我。很快,我写出了《河之瑰宝——访张含英老人》一文,发表在《黄河·黄土·黄种人》创刊号上。
这是我为《黄河·黄土·黄种人》采写的第一篇稿件,当然难忘。但更难忘的是一幅定格在我脑海中的画面:一位白须飘飘的黄河前辈,激情飞扬地话说黄河,他背后,是那幅巨大的黄河流域地形图。我知道,这条举世闻名的大河,年复一年地伴着他,九曲十八弯,每日每夜都从他的脑际和心头流过。
多少年过去,这画面历经岁月淘洗依然清晰如昨。我相信它会长久留存并不可磨灭,因为我还知道,这条大河也正在一代又一代黄河人的眼底和心头,日日夜夜、生生世世地流过。
常在眼底,总在心头。这就是黄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