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之上(3)
大河之上(3)

大改道
元明清三代皇都依赖漕运供给,在治河与保漕运两者中无不以后者为重。治河关系着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漕运状况则直接关系皇族和朝中百官的衣食供奉。元时为保漕运,黄河北岸堤防不断加固,致使原来北向流入大清河(古济水)的河水彻底枯竭,黄河从此结束分流局面,全部南流入淮。明代朱棣发迹于燕地,即位后把首都从应天迁至燕京(迁都后分别改称两地为“南京”“北京”),于是保漕运更成为治水的第一考虑,黄河治理多采用北岸筑堤、南岸分流的办法。南岸多年分流,地势逐渐淤高,便埋伏了改道北流的隐患。
元代区区九十余年,史载决口达十余次。下面列举部分决口记载。
1297年,黄河在杞县决口,河水南流入涡水,因涡水南流不畅,河水转而向东,经归德、徐州,夺泗水、淮河入黄海。
1309年,黄河在归德、封丘两处决口,河水再次北趋。
1324年至1330年,黄河先后在开封、原阳、长垣、东明、济阴等处决口。
1343年,黄河在山东曹县白茅堤决口。
1344年,黄河又一次在白茅堤决口,并引发金堤连续决口,导致汲县、滑县至张秋河段全线溃决。
1365年,黄河在东平决口,河水受山东丘陵阻挡,分流为南北两股,分别绕行丘陵南北侧入海。
这种状况,至明清尤甚。
清咸丰五年(1855年),黄河在铜瓦厢决口。这是黄河距今最近的一次大改道,铜瓦厢以东、原本穿过苏北汇入黄海的黄河断流。这一次决口非同小可。汹涌的洪水将大堤冲开二百多米,一夜之间,河水泱泱东泻,淹过兰仪、封丘、祥符、考城、长垣、张秋,夺大清河入海。河南、山东、直隶(今河北及京津一带)三省俱被殃及,无数村落遭遇没顶之灾。当时的官方水利资料汇编《再续行水金鉴》描述水灾情形:“远近村落,半露树梢屋脊,即渐有涸出者,亦俱稀泥嫩滩,人马不能驻足。”
铜瓦厢附近河道
此后近百年,河患与国难交加。时势纷乱之际,当局哪里还顾得上黄河?大王旗在城头不停地变幻,“三年两决口”的惨剧不停上演。中华民国元年(1912年)至中华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黄河决口十七次。1933年8月,黄河遭遇近代史上有水文记录以来最大洪水,黄河下游有五十多处决口,整个黄河大堤成了名副其实的“豆腐腰”。
关于黄河的二十六次改道、七次大改道,说法并不完全一致。黄河下游河道自有明确的文字记录以来,先向东北,后向东南,再改东北,又复东南,如是三番。至少有过六次大改道,当是确凿无疑。
在历代黄河水患为害最甚的河南,有“豫西存粮,豫东拆房”的民谚。民谚说的是豫西和豫东生活观念的差异。豫西人讲究“留余”,不仅指处事方面留有余地,也是指过日子重视积攒,为将来留有储备。豫东人则相反,有多少消耗多少,拆房子卖地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差异,不是因为秉性,而是因为黄河。在豫西,黄河沿岸多为山岭,即使发生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那样的大洪水,损失的只是一部分田地的当年收成,人和家宅至少是安全的。日子相对安稳,积攒就有了前提。而在豫东,特别是近代以来的豫东,洪水一场接一场,几乎没有消停的年份。一季夏粮收获之后,汛期就到了。大多数人穷困至极,没有积蓄。小富之家积下家产,洪水一来,瞬间化为泡影。面对现实,当地人认为不如吃干用尽了事。不安稳,便不可能有积累。
数千年来,深受黄河水患之害的不止豫东人。拖儿带女外出逃荒,对于豫东人、豫北人而言,是司空见惯的事。他们逃荒的线路,总是逆着黄河水流的方向,向西,再向西。向西走,意味着投奔高地,意味着安全。逃出去的人们,有的会在黄河的枯水期回乡,有的则在异乡安顿下来,以求远离黄河洪水的威胁。
铜瓦厢决口处
花园口事件之后的九年间,每到洪水泛滥季节,无数灾民拖家带口,远走陕西、甘肃,以求生存。
花园口决口造成的黄泛区,面积达到5.4万平方千米。滚滚河水在郑州以东黄河南岸直到淮河流域的平原和丘陵上,画出了一个巨大的“狐”形图案。“狐”的脚爪伸到了大别山北麓的六安,长长的“狐”尾则一直扫到长江北岸的扬州。“狐”形图案所在,本是中国东部最肥沃的土地,但当时由于洪水时常泛滥,土壤大面积沙化、盐碱化,即便在非汛期,土地产出率也很低。
古人有“贫不远行”的说法。因为贫困者远行,行无车,宿无钱,在路上断炊无人接济,只能乞讨为生,若再遇伤病,客死他乡几乎是必然的。但是,无数的贫苦百姓在河患面前,为了求生,不得不远离故土,流浪千里。
八十多年前,从黄泛区逃荒外出的人们难以想象,黄河连年为患的灾难史,就要结束了。
编辑:胡少华 范江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