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扇人生
蒲扇人生

夏夜,是一把悠悠的蒲扇,握在祖母满是皱纹的手中,轻扬出星河灿烂的梦。
每到这个时候,院子瓜棚架下,祖母总会摆出那张竹藤小床。吃过晚饭,借着暮色,祖孙俩歇在清凉的竹藤床上,会谈论遥远浩瀚的星空,也会细数琐碎平常的日子。这时,祖母手中准会晃起那把老旧的蒲扇,在我的头上、身上还有脚边,来来回回、轻轻悠悠地扇来扇去,为我驱赶夏日的闷热和恼人的蚊蝇。
扇身早已刻满了岁月。原本直挺的扇骨弓起了背,凌厉分明的扇脉又添了一道道长短不一的豁口。紧致密实的包边磨损殆尽,剩下间歇的几条细线,在一次又一次扇动中苟延残喘。看着这把行将就木的蒲扇,我歪过头问祖母为什么不换一把新的,祖母晃悠的手停了下来,把蒲扇擎住在我眼前,伴着阵阵蛙鸣,向我讲述了一把蒲扇的“诞生”。
一叶青蒲葵,采摘回家,经过半月有余的晾晒,青色褪去,换了微白的衣。接下来,还要遍历水洗、火烘、重压、剪裁、绕丝等各道工序,才成一柄耐用的蒲扇,一柄硬质不折的蒲扇。幼小的我对祖母讲述的一道道工序名称印象极深——“割耳”“锤把”“剔骨”“穿耳”……这一个个耸人听闻的名字不禁使我打起寒战。自己被桌角碰了一下额头,都要疼半天,而蒲扇要被“剔骨”!我往祖母身边拱了拱,好借祖母的怀抱抵抗心头的惧意。祖母瞧出了我的心思,重新晃悠起了蒲扇,笑着打趣说,蒲扇还能再陪自己10年的时间。祖母说这蒲扇虽不俊俏,却很耐用,比父亲给她配置的那台摇头式电风扇要有人情味。电风扇离了电就“罢工”,蒲扇握在自己的手里,踏踏实实的有风,实实在在的解暑。那天祖母感慨了很多,我迷迷糊糊地越听越困,最后只记得了一句——人啊,多少得有点蒲扇的样子。
再后来,年龄稍长,我才渐渐明白祖母这句话的含义,才渐渐发现祖母的人生像极了她手中的那把蒲扇。祖母年幼时日军掠夺村庄,慌乱中跟着大人藏身在高高的河堤之下,两只手紧紧握住羊角辫上的小铃,屏住呼吸,侵略者的马蹄声就响在头顶。生死一线的瞬间却在日后被她当成了趣味故事,轻飘飘地讲给我听,就像蒲扇历经水火后的淡然。在花季嫁给祖父,像所有的小夫妻一样,祖母对未来充满着希冀,可祖父却早早病逝,她一个人带着4个儿女,撑过了几十年的风雨。日子仿佛永远没有停歇,儿女们各自成家,累弯了背的祖母拄着拐杖,又拉扯起了孙辈……
这短短的几句言语,远远描摹不出祖母此生每一个昼夜的辛劳。但是我的祖母,却从未流露出软弱,她就像那柄被“剔骨”后的扇,在苦难中磨出了更为坚韧的模样。扇骨弯了,但脊梁不弯;扇面破了,但希望还在。布满豁口的扇脉像极了祖母沧桑的手,就是这双手实实在在捧出了两代人的天,踏踏实实铺出了两代人的路。就这样,祖母手中的蒲扇摇出了她的一生。
而今祖母已经离开了,那把蒲扇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是每每遇到烦扰之事,祖母的那句话就会悠悠地响起,在前方亮起微光——人啊,多少得有点蒲扇的样子。
编辑:范江涛 时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