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胡霞 通讯员 李晓晗
记者:在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专家解读与研讨会上,您所作报告《新时期治黄方略研究》中,提出了“新时期治黄五大方略构想”。根据新的研究成果,您认为如何统筹解决黄河治理问题?
王浩:水少沙多、水沙不平衡是黄河的老问题,治理黄河要以问题为导向。水少就要节水、增水;沙多就要减沙、泥沙再利用;水沙关系不协调,就要全河统一监测、调控,还要配合水保措施、植被措施、工程措施等手段减沙,通过节水、跨流域调水等方式增水,通过全河的调度、调水调沙,把水沙不协调问题解决好。
人民治理黄河73年,保障黄河安澜,改变了过去“百年一改道,三年两决口,十年九旱”的局面,这是了不起的成就。黄河百年一改道,但从1855年河南兰考铜瓦厢决口以来,现行河道160多年都没有改道,保持了河道稳定,创造了奇迹,打破了历史上的自然状态。小浪底水利枢纽建成以后,其以下初步达到千年一遇的防洪标准。但是,习近平总书记说大洪水风险并没有根除。比如,1958年2.23万立方米每秒的大洪水到现在为止,未再发生过。但历史上1843年发生过3.
减沙问题初步控制,水沙不协调问题得到缓解,但还没有根治。过去30年,黄河中游黄土高原植被覆盖率从33%增加到68%。植被覆盖增加,雨水对地表的冲刷力、侵蚀力被树叶阻挡,落到地面又被枯枝落叶层进一步阻拦。所以土壤侵蚀量有效减少,单是植被减沙就占泥沙减少贡献量的38%。另外,淤地坝建设,把泥沙拦在沟里,淤在沟里变成淤地,这个淤地是比川地还要值钱的宝地。因为沟底是温度最高、水分最多的地方,同时每年泥沙覆盖一层,一条沟的肥料最后都淤积在沟底,透气也是最好的,对改善农民生活、扶贫和粮食增产都有极大好处。研究表明,植被措施占黄河泥沙减少量贡献率的38%,淤地坝占33%~34%,水库拦沙贡献在20%左右。泥沙从16亿吨减到12亿吨、减到8亿吨、减到5亿吨、减到3亿吨、减到1.57亿吨再到0.88亿吨,最近5年都维持在1亿吨左右,减沙作用十分显著。
淤地坝零存整取问题,也正在研究。实际上,只要骨干坝不垮,淤地坝就不会出现零存整取问题,我们正在用数学公式证明这一个观点。整条沟都有势能,淤平后被骨干坝拦住,势能最小。而物理系统势能最小的时候,是系统稳定性最大的时候。
黄河当前的首要问题是水少问题。针对这个问题,首先是坚持“节水优先”。节水不是引水减少多少,减少无效蒸发的水量,才是真正的资源节水量。黄河流域有宁蒙灌区、汾渭灌区、鲁豫灌区3大灌区,实灌面积达到7200万亩,规划的有效灌区9200万亩。我们研究表明,如果不调减经济社会规模总量,黄河流域把现在节水技术措施用尽,资源节水潜力大约为17亿立方米。在达到极限节水和维持生态健康的情况下,黄河流域未来缺水大约在70~160亿立方米左右,如果兼顾下游海河和淮河流域,补给地下水超采量和生态亏缺量,再进一步考虑水资源衰减和规划灌溉面积等因素,估计最大缺水在200亿立方米左右。这个缺水量,可以通过西部调水工程来解决,保障黄河高质量发展、矿产能源、粮食安全、城市群发展等用水需求。
我认为,有170~200亿立方米的水量冲刷黄河宁蒙河段,二级悬河、床沙粗化问题可以得到解决。潼关高程会刷深4~5米,恢复三门峡建库前的状况,渭河出口也就顺畅了。侵蚀基准面下降,倒灌、二华夹槽这些问题都可以解决。三门峡水库再加上配合泥沙利用,也可起死回生。下游河南宽河段的中水河槽要从
黄河流域是能源流域,矿产开发、能源开发、粮食开发、城市群发展、生态屏障建设等都需要用水。现状黄河流域生活用水量、工业万元增加值用水量、万元GDP用水量等效率指标还是比较高的,亩均灌溉水量也并不像社会上所说的大水漫灌。从全国层面来看,只有海河流域京津冀地区用水效率比黄河流域高。现在,关键问题是水资源短缺问题十分严峻,所以西部调水工程是必要的,也是紧迫的,是当前根治黄河的战略举措。同时又不能就黄河论黄河,在解决黄河问题的同时,还要兼顾海河流域、淮河流域,兼顾西北干旱、半干旱地区,着眼于整个中国北方缺水的现实,通盘解决,当然重点要放在黄河流域。
记者:习近平总书记在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座谈会上,谈到如何共同抓好大保护、协同推进大治理时,第一个提到的就是加强生态保护,请就此谈谈您的看法。
王浩:这个问题要从哲学层面来看。过去说以人为本,现在又说生态优先,到底是以人为本还是生态优先?我觉得不能把两者对立起来。首先人也是生态系统的一部分,生态系统是皮,人类社会是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保护生态就是保护人类自身。另一方面,人不能为了活着而活着,人要活着就要高质量发展,又要以人为本。所以,各个时期有各个时期的侧重。生态优先是在传统工业文明发展的形势下提出来的,但它有3个问题:突破了资源利用的上限、突破了生态保护的红线、突破了污染环境底线。没有限制地掠夺资源、破坏环境,损害了生态,这样的工业文明必须要扭转。在工业文明老思路、老习惯发展模式下,必须要提生态优先,把上限、红线、底线守住。生态优先不是不发展,而是要高质量发展;不是不以人为本,而是在生态优先的情况下以人为本。所以,正确地理解这个问题,才能解开对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的认识。
生态大保护要从哪儿抓起?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山、水、林、田、湖、草是一个生命共同体。山是水的涵养地和产生地,林和草是水的涵养地和水源地,湖和河是水的调蓄地,田是社会水循环的关键单元。所以,以水为脉,统筹山、水、林、田、湖、草,搞生态大保护,具体到黄河流域,包括祁连山区、黄河源区、秦岭山区、贺兰山区和六盘山区的保护,也包括上游宁蒙灌区、中游汾渭灌区和下游豫鲁灌区的保护。3大灌区既能保证粮食安全,又能发挥生态功能。
黄土高原沟壑区、侵蚀区、粗沙区要搞植被措施、工程措施、农田措施综合治理,像西北防护林、三北防护林等这些要重点加以强化,搞好生态屏障建设。同时,也要重视河湖湿地保护。但是,这一切生态保护也要以水分消耗为代价。没有不用水的植物,植物种上了就有蒸散发,就要消耗一部分水,但这部分水量消耗是值得的。这又产生了进一步的问题,建设生态屏障要水,高质量发展、建设城市、建设农田也要水,这个水从哪儿来?就是遵循“十六字”治水思路,节水优先、空间均衡、系统治理、两手发力。
节水,就是要自律式发展,高效用水、分质用水、再生用水、一水多用,提高水的利用效率。随着节水措施的实施,节水的边际成本会逐步地上升,超过跨流域调水后,才能搞跨流域调水,这样既符合自然规律,又符合经济规律。所以,全流域节水,西部调水增水,再实施全河统一调度,黄河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才有保障,才能实现让黄河成为造福人民的幸福河。
记者:总书记说黄河的问题,表象在黄河,根子在流域。您认为作为流域管理机构的黄委,应该做出哪些努力,以达到流域和区域平衡?
王浩:首先不能把河流仅仅看成是一个水流的通道,它实际是全流域能量物质的输送通道。从地貌来讲,黄淮海平原就是伴随着黄河流域水循环,黄土高原黄土的侵蚀、搬运、沉积,地球的这一基本自然规律形成的。所以,河道是流域情况的集中反映,但是表象。就像温度计的试球一样,真正的根子全在流域。比如产水,都是在流域上降雨产流,然后汇流,从坡面到河道,从支流到干流。水是从流域来的,泥沙又是从哪儿来的?也都是从流域产生的,伴随水动力把泥沙从岸上输送到河道。水是来自流域,泥沙是来自流域,各种污染物也是在流域产生的。黄河为什么变脏了?就是岸上的生产、生活、点源、面源、内源这些污染造成的,都是岸上人类生产、生活产生的污染物流到了河里。这就是习近平总书记说的表象在黄河、根子在流域。水是流域来的,沙是流域来的,污染物质是流域来的,根子全在岸上,水只是个现象。
记者:在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座谈会之后,很多科研机构和院校相继成立了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中心。对这一现象,您是怎样看待的?
王浩:因为人民治理黄河,第一是政府主导,要有流域管理机构,要有国家水行政主管部门,同时社会方方面面的力量也要动员起来,两手发力。习近平总书记说得很清楚,政府是一手,市场是一手。各处成立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研究机构,说明全社会都在关注黄河。特别是习近平总书记考察黄河以后,关注度更高了。这些研究机构集思广益,最后由国家水行政主管部门统一吸纳、梳理,结合实际,形成更加科学、更加有群众基础、共识度更高、资金来源更有保障的治河方案。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黄河。大伙儿纷纷给黄河献策献力献智,黄河的美好明天、高质量发展的途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可操作。诗情就是黄河的明天,就是高质量发展的黄河,就是人民的幸福河。